The Hollow

5.

       老八在靠窑之前叫铁锁。

       他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取的这么个名儿。爹娘老来得子，他又是家里唯一的小子，自然给宠上天了。老八还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过的挺乐呵，比普通小孩儿闹腾点但出不了什么大格儿。

       他就这么一直长啊长啊，直到十几岁的时候一场大火，把他的之前和以后全都和老房子一起给烧成了无数的灰。

       他记得自己刚上山砍柴回来，嘴里还哼着小曲儿，不知怎么着发现家里已经火光冲天，无论街坊扑多少雪也没法扑灭。爹娘都没逃出来，还有家里那条上了年纪的土狗也是，全都跟着跟着黑烟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从此铁锁变成了没家的野孩子。

       有什么办法？没办法。哭过闹过挣扎过，日子还得接着往下走。打那之后他为了活着干过不少缺德事儿，刚开始的时候铁锁还会感觉到愧疚，到后来想要生存的意念打败了一切。

       有的时候他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会想，如果自己爹娘还活着会是咋样。

       但是很多时候想着想着铁锁就感觉烦的慌，感觉跟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被逮包了一样，但他之前自己一开始就没错。

       他从没想过要回头。

       为什么要回头？自己啥也不会，字儿都认不全，到了外面也只能跟之前一样被人欺负，还不如高高兴兴折腾别人。而且再说了，当个好人多累啊。

       在靠窑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告诉座山雕的。

       老七是他的担保人，当时也就是看上了这个半大小子耍起狠来不要命的架势才把他带回寨子里，心想着给口吃的就这么养活着，反正全山头这么多人也不差这一个。没想到过了几年这个看上去傻不愣登的愣头青竟然成了他八弟。

       按老三的话说，别看老八岁数小，砸起窑来愣是谁都不敢近身。

       原本以为自己捡回来的野狗竟然是条饿极了六亲不认的狼，老七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还是看着老八那满脸张牙舞爪的刺青啥都没说。

       渐渐地，其他人都忘了他之前叫啥名儿，他成了老八，成了八爷。但他自己心里明白，他还是铁锁，但又不是铁锁了。

       那天老九被老四这个犊子给冤枉大发了，整个人就这么被吊着。在三爷那碰了一鼻子灰的老八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绑老九的那根柱子下面盘腿坐，大冬天夜里的雪地冷的他腚都没知觉了，但老八还是没走，还摇晃了几下柱子，以为老九这样就能出溜下来一样。

       “诶我说老八，你回去吧，这大冷天的，冻坏了咋整啊。”老九感觉自己的胳膊已经开始慢慢没知觉了，他往底下瞅了瞅，看着老八打过不知多少发胶的头发上都带了细碎的小冰渣。

       “我走了你要是撂杆子了怎么办？”老八冷得不想说话，但还是嘟囔了一声。“到时候三爷肯定得收拾我。”

       你们三爷倒希望我撂杆子呢，杨子荣心里想着，但什么都没说。俩人就这么没声儿地待了一会，老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往自己屋里跑去，“诶你等我会啊！”

       过了几分钟之后老八抱着两坛子浆子和一个破破烂烂的包裹回来，他当着老九的面打开一坛先干了一大口，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大块熏狍子肉，然后贼眉鼠眼地在下面冲他笑。

       “怎么着？来一口？”

       你他娘的告诉我我怎么来一口。杨子荣在心里默默地骂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小王八羔子一句，但嘴里依然客客气气地说，“不用，兄弟这儿不方便呢，八爷您替我吧。”

       老八也没怎么多说，自己一个人喝酒吃肉还挺自得其乐。远处敲锣打鼓的声音早就停了，如今只剩下夜风过境时树杈被硬生生劈开的声响，就像是正在燃烧的看不见的火苗。

       “老八，你叫啥啊？”老九突然问了一句，老八顿时放下了手里的碗。“干啥啊？没事儿问这个干啥？”

       “这不唠嗑么，随便问问。”老九看人脸色不对也没再说什么，硬生生地咳嗽了一声结束了话茬。他感觉到底下那个人现在是鲜有地安静，一个人蹲坐在雪地里，手里还拿着没啃完的半块熏肉，眼睛直勾勾似乎是看着山对过的方向。

       在寨子里的日子一长，别人太久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有的时候老八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今天老九这么一说，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对那两个字都有了不真实的陌生感。这种感觉就跟砸完窑回去之后发现自己屋里的灯还亮着，一掀开帘子发现桌子上已经有热饭热菜了等着他一样。他不像二哥一样在写字儿上这么尿性，他也没法说出现在是什么感觉。

       老八嘬了下牙花子然后笑了笑，感觉从胃到胸再到脑子都是热的，就像在夜里靠着一团不灭的火焰。

       “铁锁，”他喝了一口酒然后慢慢地说，生怕对方不认识一样。他往上瞅着老九，嘴角还挂着笑，口气却是带着一丝不清不楚的叹息，“我之前叫铁锁。”

       老九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点点头，归其还是什么都没说。

TBC